考好學校的祝福語(被好的學校錄取怎么恭喜人家)
來源:好上學 ??時間:2022-08-08
跳“農(nóng)門”
2012年至2019年,湖南耒陽正源學校有10名學生考入清華北大,其中7名是留守家庭的孩子。今年高考,學校又有兩名學生考入北大,鐘芳蓉是其中之一。
她是今天夏天最受矚目的高考生之一。她以676分成為湖南省文科第四名,查到她考分的那一刻,學校老師在辦公室跳了起來,校長羅湘云帶50多名老師,乘坐9臺車,肩扛煙花和鞭炮,去她的村里報喜。
鐘芳蓉選擇讀北大考古專業(yè),又在網(wǎng)上激起一陣浪花。有人說“窮人家的孩子不要學當詩人”,建議她“選個來錢的專業(yè)”,改善家里條件;也有人說“興趣最重要”,“感興趣的事情做到極致照樣能成功”?!胺序v”的還有考古圈,8月20日下午,她收到9家考古單位送來的禮物,9個包裹,近50斤重。
一直關注她的還有學兄學姐。很多學生說,在鐘芳蓉身上看到了自己,同樣出身平凡,同樣根據(jù)興趣選擇大學專業(yè),幾乎都有留守經(jīng)歷,也曾被媒體聚焦,他們決定對這個學妹說點什么。
8月3日下午,學校第一個考上北大的畢業(yè)生潘軍去了鐘芳蓉家,給她提了很多建議。他的學弟譚偉寧也在關注鐘芳蓉報考的事,在個人公眾號,譚偉寧寫下了自己進入大學后的迷茫和成長,希望人們更多“關注留守兒童未來的成長”,“寒門學子進入高等學府已然艱難,但這一切只是個開始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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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軍所在的校友群討論很熱鬧。
潘軍沒插話。這件事本與他干系不大,8月初,聽校長說鐘芳蓉因媒體采訪壓力很大,潘軍決定趁學校給她送書的機會去她家一趟。他在耒陽做選調(diào)生,去鐘芳蓉家那天是星期一,他特地跟單位請了假。
潘軍說,他在鐘芳蓉身上“看到自己的影子”。他也曾被聚光燈包圍,2012年,市領導、學校老師一行幾十人驅(qū)車到他所在村里,慶祝他金榜題名。一塊披掛著大紅花的長方形獎牌至今掛在家里的客廳,家人在升學宴上張羅了20多桌飯菜。
當時,他的分數(shù)只夠報北大醫(yī)學部,選擇了藥物化學專業(yè),面對媒體,18歲的他公開立志要從事科研,稱“別的風景”對自己沒有吸引力,偶像是錢學森。
那時的潘軍覺得自己離理想越來越近。理科科目里,他化學最好,初二時,他就立志當一名化學家。
這個選擇遭到家人反對。家人覺得“學數(shù)理化沒前途”,勸他學臨床醫(yī)學,或者報其他大學更能賺錢的專業(yè),潘軍說,自己當時處理方式粗暴,聽到反對聲就躲起來。
這個夏天,鐘芳蓉也把自己包裹了起來。她沒有和父母交流過自己的報考志愿,4家電視臺來家采訪,她閉門不出,最后,她去了深圳,校長也找不到她了。
潘軍理解鐘芳蓉,不愿別人干擾自己的選擇。但6年后,他研究生畢業(yè),沒有從事科研,成為了一名選調(diào)生。如今,回看高考時的志向,他的觀點發(fā)生了改變。
他重新審視當時一心要讀化學的自己,“一個高三剛畢業(yè)的學生,就了解各個專業(yè)?”潘軍后來覺得,農(nóng)村孩子口中的興趣只是在有限經(jīng)驗中作選擇,他們從小到大只有學習,而他是理科生,只能從理科科目中找興趣。
大學畢業(yè)后,他的同學有搞攝影、當詩人的,他發(fā)現(xiàn)那些路離自己太遙遠了,“在成為留守兒童時候就斷了,因為你沒有培養(yǎng)這些細胞?!?/p>
興趣和理想也會被現(xiàn)實潑冷水。讀研期間,他是導師最勤奮的學生:每天泡在實驗室,兩個小時午休時間只瞇10分鐘,以第一作者在影響因子19的國際期刊發(fā)表論文。但繼續(xù)做研究,潘軍開始擔心學化學沒有前途——出國深造七八年,回國也很難找到教職,“進211、985的高校不太可能”。
他的學弟劉勇也被這個問題困擾,劉勇2016年報考北大物理學專業(yè),那時候,他也覺得興趣最重要,但讀了大學發(fā)現(xiàn)“還是需要一些經(jīng)濟基礎”,如果做研究,可能一輩子也買不起北京一套房?!皼]有資本的要選熱門專業(yè),因為需要積累經(jīng)濟條件?!彼诶硐肱c現(xiàn)實之間搖擺,猶豫是否繼續(xù)從事科研。
他承認,選物理專業(yè)是“對經(jīng)濟壓力沒有特別深的認識”。劉勇覺得農(nóng)村孩子可能缺少見識,沒有廣泛興趣,所以選擇冷門專業(yè),“你在高中從來沒接觸過計算機、金融,怎么會有興趣?”
但面對一心報考古的鐘芳蓉,潘軍沒有勸她改專業(yè)。在潘軍看來,勸一個從未接觸過計算機和金融領域的農(nóng)村孩子去讀熱門專業(yè)也是冒險的,從商需要人脈,農(nóng)村孩子沒有家庭支持,會很難。
劉凡犁也認同他的觀點。劉凡犁是2013年湖南省理科狀元,清華大學老師握著校長羅湘云的手,恭喜他的學校出了省狀元。劉凡犁最后入讀清華大學錢學森力學班,那時候,金融專業(yè)已經(jīng)是熱門專業(yè),也有人勸劉凡犁報考,但劉凡犁很清醒,做金融需要“談笑風生”,自己性格內(nèi)向,不愛交際,不愿意在飯局上推杯換盞,還是坐冷板凳更適合他。
去鐘芳蓉家前,潘軍審慎考慮過提什么建議。聽說鐘芳蓉對歷史感興趣,他建議鐘芳蓉大學選歷史專業(yè)雙學位,說對從事考古行業(yè)很有幫助,更重要的是,可以作為一條退路,“即使你以后可能想轉行,都來得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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鐘芳蓉安靜地坐在對面聽著潘軍說了半個小時,很少插話。那幾日,媒體采訪的電話接連打來,她索性開了手機飛行模式。
潘軍能感覺到她的壓力,問及是否擔心父母不理解自己報考的專業(yè)時,鐘芳蓉點了點頭。他建議鐘芳蓉“靜下心來跟爸媽交流”,告訴父母考古專業(yè)不像網(wǎng)友說的沒前途,解除他們的擔憂。
鐘芳蓉比他想象中穩(wěn)重很多。他囑咐鐘芳蓉多鍛煉自己的表達能力,學會跟人打交道,“不要只認書不認人”。
這一點潘軍進入大學后才意識到。他發(fā)現(xiàn)在大場合的活動,自己會膽怯、害羞。
讀高中時,劉凡犁是主動回答問題的活躍分子,但在大學里,他也明顯感覺自己不自信、不主動,課堂展示時會緊張得聲音顫抖。
以前,他知道自己表達和社交能力一般,但不覺得這很重要。大學后,他發(fā)現(xiàn)處處都需要這個“核心能力”,做科研項目需要寫申請材料、上臺展示,通過表達讓他人信服你。人緣好也能帶來便利,特別是做博士后,直接去找工作很容易碰壁,有熟人推薦就會好很多。
外國老師來訪問,有師兄會主動向?qū)熖岢鰜砣ソ哟瑒⒎怖绨l(fā)現(xiàn)自己沒有這種交際意識,“我都想不到要這樣做?!?/p>
大學頭兩年,譚偉寧也一度為交際苦惱。高中畢業(yè)的他剛買手機,同學談起明星和熱點新聞他一無所知,新生見面交流會上,班級同學和學兄學姐攀談,他在一旁沉默。
譚偉寧后來意識到,他本就成長在表達匱乏的環(huán)境里。初中前,他還一直跟種地打交道,下午放學后,他要去村頭地里打油菜、種花生。他跟外婆住,父母在廣州打工,每年只在過年時回來一次。
小時候,他看到父母會害怕得躲起來。有想買的東西,他也不好意思跟父母開口,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想吃零食,得到的回答是“對身體不好,還浪費錢”,“多幾次后,你就不再提了”。
在個人公眾號里,他記錄自己沒錢的“心酸往事”:去服裝店試衣服先看標價;坐出租車要不時偷瞄計價器;買菜要跟在大媽后面,等大媽挑好菜講好價,自己跟著也來一斤。筆名“錦衫”也出于對兒時的補償——小時候想買好看的衣服,沒錢買。他穿堂哥的舊衣取,有的衣服打了補丁。
譚偉寧感慨,很多城市同學思考問題是綠燈思維,做一件事情,他們更在乎帶給自己的收獲和價值。自己想問題是紅燈思維,不是考慮帶來什么價值,而是想會遇到哪些困難,計算試錯的成本,“害怕嘗試新的東西?!?/p>
黃蘭毅也意識到留守環(huán)境對自己性格的潛在影響。五六年級時,父母外出打工,他跟奶奶住一起,但奶奶總是駝著背一人坐在屋里,不說話,也不笑,令他感到壓抑。
他本來性格外向,漸漸也變得不愛講話,放學后常常宅在家里,一個人看電視或者發(fā)呆,想傾訴了,就寫日記,“很容易傷感”。讀初中時,媽媽患癌癥去世,家里更加拮據(jù),他變得更加內(nèi)向和自卑,“覺得家庭情況沒那么好,玩什么都要顧忌”。
這種性格伴隨著他進入大學。他在清華美院學美術,剛進大學那會,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沒什么幽默感,不會開玩笑,和同學在一起時,沒有話題聊時會緊張得不知所措。
在高中,七八個學生住一間屋。校長羅湘云常去男生寢室轉悠,他發(fā)現(xiàn)很多農(nóng)村孩子夏天睡覺也穿著長褲,相比城市孩子更害羞。
正源學校有近1.5萬名學生,80%以上來自農(nóng)村,其中近一半是留守兒童。校園里,學生們不用穿校服,女生也不用剪短發(fā),羅湘云希望校園看起來“五顏六色”。
但吃食堂時,他讓所有學生都吃“大鍋飯”。學生每日交25元生活費,食堂每日四餐,夜里提供水果或面包,不限量供應。知道農(nóng)村孩子家里經(jīng)濟條件一般,他希望農(nóng)村孩子和城市孩子能坐在同一排吃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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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大一時,潘軍成績依然突出,數(shù)學、物理常常考滿分,他覺得周圍同學學習不如自己。那時他很高調(diào),學院里進行宿舍風采展示,三四百人的大教室里,其他人用中文講,他用英文,結果得了最低分。后來,潘軍意識到當時的行為意在凸顯自己,因為“心里不服氣”。
標新立異的性格得罪了不少人。他把年少的狂妄歸為無知,“以為自己很厲害,但后來發(fā)現(xiàn)不是?!?/p>
一位讀北大醫(yī)學的正源畢業(yè)生感慨,當她還在學習寫論文格式是什么時,同學已經(jīng)寫完了。老師在英語課上讓他們練習GRE的寫作題型,她光理解題目就要很久。她發(fā)現(xiàn)北京的同學總是在各種活動中“自然而然地當上負責人”,關注她都沒聽說過的地理競賽,還有一群“國際的朋友”。
原來不是所有人的高中都在刷題。室友告訴譚偉寧,高中同學有的出國,有的保送清華大學,自己因為不聰明考入中央財經(jīng)大學。但室友電子琴7級、英雄聯(lián)盟大師段位……“學也學不過,玩也玩不過?!弊T偉寧感嘆。
劉凡犁在清華大學的班里30人,17人是保送。聽說人大附中學生一周5天課,還不上晚自習,他驚呆了。自己高中每天上8節(jié)課,晚上,10點下晚自習,很多人還主動留下學習,近凌晨才舍得去休息。
置身清華大學校園時,黃蘭毅才體會到自己幸運——清華美院里的農(nóng)村孩子太少見了,同學家境都優(yōu)渥,從小學習藝術,有的憑文化分就能讀清華,上美院完全出于興趣。
而他是半路出家,高二下學期時才改讀藝術。這之前,他從沒專業(yè)學過美術。他對畫畫的興趣來源于小時候父親讓他照著日歷畫畫。先從畫上面的老虎開始,然后仿照父親買的一本畫冊畫人、水果和風景。他聽蔣勛講中西方美術史,也讀《梵·高傳》,被這位潦倒不堪但仍對生活充滿熱愛的藝術家激勵。
快讀高三時,和同學聊到未來想從事的職業(yè),他第一反應是,自己要當畫家。他告訴父親自己要轉讀藝術時,父親以為他瘋了。
他寫信給父親,“為什么別人可以選擇喜歡的,我就不能?”幾乎所有親戚都反對,姐姐把他的畫拿給一位開畫室的朋友看,對方說離專業(yè)水平有很大差距,勸他放棄。
一次考試,他考著考著,“情緒上來了”,跟老師請假回家,同父親商量學美術的事。
他躲在屋里慪氣,父子倆隔著一扇門,許久未說話。等他開門,以為父親要罵他,父親只說了一句,“你去學,我來想辦法?!?/p>
他承認,這成為自己后來考清美的動力,爸爸對他越好,他越想報答,“恨不得馬上考上就那種感覺?!迸嘤枌W校晚上10點下課,他會在畫室畫到凌晨兩三點,2018年,他以兩分之差與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錯過,在家休息六七天,又去北京一個美術培訓機構復讀。
他感慨農(nóng)村孩子學藝術奢侈。去培訓機構學習時,他跟老師說自己喜歡梵·高,老師勸他以畢加索當偶像,因為畢加索“很會經(jīng)營生活”,會創(chuàng)作,還會經(jīng)商。當同學全國各地采風學習時,他還在培訓機構兼職掙生活費。
他的很多同學從小跟爸媽去旅游,看遍大城市的建筑,同樣做一個設計方案,城市的同學想法多,設計也更大膽。
做科研時,劉凡犁也對這點感受很深,他發(fā)現(xiàn)視野差距直接體現(xiàn)在思維認知上。就同一個課程題目討論時,大城市學生想的更全面、深入,也更快。更讓他焦慮的是,他們不僅起點高,還比自己更努力。
上清華大學前,劉凡犁的自我規(guī)劃里只有高考,但他發(fā)現(xiàn),大學班里其他同學的自我規(guī)劃都很清晰,有的大一就考GRE,為出國做準備,還有的大二就寫推薦信,找研究生導師。直到大四,他才考慮未來的路怎么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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譚偉寧也沒想過這個問題:高考后的人生要怎么走。
哥哥是他讀書的啟蒙人,小時候,兄弟倆睡在一張小木床上,無聊時去鄰居家看黑白電視,打撲克,哥哥在夏日給他扇風解暑,也教會他識字算數(shù),他因此能5歲讀一年級,在他的記憶中,懂事的哥哥常常被贊美,是家族的希望。
但他7歲那年,哥哥溺水而亡。很長一段時間,家里每個人提起哥哥,語氣都透露著惋惜。這讓他心情復雜——他對哥哥崇拜敬畏,又不甘心落后于哥哥。
哥哥五年級時說要去北京讀大學,他也立志去北京讀書。譚偉寧后來意識到,哥哥的突然離開成為他學習的動力,“可以理解為賭氣,或者說繼承,他沒做到的事,我一定要替他做到?!?/p>
怕影響譚偉寧學習,家人向他隱瞞了外婆、奶奶、爺爺去世的消息。爺爺在譚偉寧高考前5天去世,病榻上爺爺一直呼喊他小名“偉仔”,念叨他有沒有考上大學,攢下的1000元錢還壓在枕頭下,當作他考上大學的紅包。
那時候他不理解,為什么親人去世都不通知他,后來明白自己是全家希望,沒什么比考大學更重要。讀高中時,一直陪伴的外婆說他沒有初中時用功,“現(xiàn)在一點都比不得初中學習那會了”。他沒太在意,外婆去世后,這句話一直在他腦子里。譚偉寧說,那之后自己開始用功,為了完成外婆生前希望自己考好大學的心愿。
只是,譚偉寧發(fā)現(xiàn),動力在考上大學后消失了。
他聽從同學爸爸的建議報了最熱門的會計專業(yè),又被調(diào)劑學計算機專業(yè),但學習4年后,感覺計算機“冰冷,沒有溫度”。
在大學里,他一度找不到方向。他記得學校舉行辯論賽,雙方討論教育資源是否向大城市傾斜,一位城市學生認為傾斜無可厚非,“憑什么人家?guī)状说呐Γ?0年的寒窗苦讀就能趕上來?”這讓譚偉寧覺得“努力了也沒什么意義”。
起初,他也嘗試努力“沖一沖”,和老鄉(xiāng)互相督促參加社團活動,競選班級負責人,努力融入大學的圈子,為未來有漂亮的簡歷積分,但發(fā)現(xiàn)很難從中獲得價值感。
茫然感持續(xù)了很久。大學畢業(yè)時,有人建議他考研,讀法律和金融,“走主流路線”,但那時他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,一心“想去社會走走”。畢業(yè)后,家人希望他報考深圳公務員,他一邊在酒店兼職一邊考試,在面試中落敗,又海投簡歷,在一家新能源公司任職。但譚偉寧無法在這份工作中“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”。最終,他辭職去旅行。
后來,譚偉寧認識到自己成長局限:貧窮的環(huán)境和家庭變故激發(fā)他脫離底層,邁入象牙塔,但沒有人告訴他,未來的路應該怎么走。
鐘芳蓉報考考古專業(yè)的新聞被熱議,有感于自身經(jīng)歷,譚偉寧在公眾號里寫道,“比起媒體對小姑娘的宣傳,她今后的成長才是更值得大家關心的,需要正確的引導和適時的幫助?!?/p>
在譚偉寧眼里,這是很多農(nóng)村孩子進入大學后都面臨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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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生進入大學后,中學校長羅湘云也不斷接收到這樣的反饋,他承認,差距客觀存在,“家庭條件好的,走的路也遠一點。”
學校每年組織考分靠前的一百多名學生參加“北京勵志行”,他發(fā)現(xiàn)有的學生沒有坐過火車,沒出過耒陽市,見識最多的學生是暑假去父母打工的城市看一看。他建議鐘芳蓉提前10天去北大,帶爺爺奶奶坐一次高鐵,費用由他出。
培養(yǎng)一個高材生不易,羅湘云一直鼓勵學生從事喜歡的專業(yè),不要為了錢放棄。知道劉凡犁將出國讀博后,他囑咐劉凡犁專心做研究,缺錢了找他要。母校是他的后盾。對每年考上名牌大學的學生,學校會發(fā)一臺平板電腦,并有1萬元到10萬元不等的獎勵,減輕學生上大學的負擔,“不要花那么多心思去弄錢”。
羅湘云發(fā)現(xiàn),雖然大學生活讓正源的畢業(yè)生看到了差距,但多數(shù)內(nèi)向的他們在大學后開朗很多。上大學后,黃蘭毅話多了起來,還作為隊長,帶領9個隊員研究皮影戲傳承,獲得大學暑期社會實踐一等獎。
大學讓黃蘭毅看到更大的世界,他在大學拼命汲取營養(yǎng),參加學院讀書會,和一群碩士、博士的學長討論到凌晨3點,學著同學開始去各個城市觀覽采風。他打算結束兼職,在家學習軟件,為未來做儲備,做“有創(chuàng)造力的事”。
“雖然剛開始比別人看得淺顯,通過不斷學習,慢慢到畢業(yè),格局也就比較大了。”潘軍也開始專注自我成長。
他在摸索著找適合自己的路。畢業(yè)后他在家鄉(xiāng)做選調(diào)生,后來發(fā)現(xiàn)這條路選對了,學歷給基層工作的他很大加成,聽說他是北大的,同事“會高看一眼”。
潘軍說沒有堅持做科研,是自己不夠勇敢,但是他的初衷沒有變,“想造福很多人?!备咧袝r,他以“窮則獨善其身,達澤兼濟天下”為人生座右銘,畢業(yè)后,他篤定從政能讓他實現(xiàn)人生價值。
他發(fā)現(xiàn)留守學生的原生環(huán)境培養(yǎng)了他要強堅韌的性格。雖然比別人起點低,但潘軍說,沒到終點,自己就不會服輸,“假如100米賽跑你已經(jīng)跑了99米,我也不會服輸?!?/p>
譚偉寧也在尋找自己的位置。他發(fā)現(xiàn)原生環(huán)境讓他對底層人更具包容性和理解力。他一直熱心公益。他去鄉(xiāng)下家訪因貧困讀不起書的家庭,幫助他們獲得資金救助,也幫鄉(xiāng)村小學募捐圖書。
有親戚覺得他做公益是浪費時間,不如去做兼職掙錢。但譚偉寧在公益中找到了價值感。去支教時,譚偉寧注意到班上有個男生總愛頂撞老師,同為留守兒童,他能理解男生只是想吸引關注,“讓人多陪陪他?!?/p>
和同伴去這個男孩家里家訪時,他發(fā)現(xiàn)男孩跟自己一樣,父母長年不在家,相伴的只有體弱多病的爺爺。他加了男孩微信,兩人成了好朋友。男孩后來考上當?shù)匾凰忻母咧?,第一時間沒有跟父母聯(lián)系,而是告訴了他。
“農(nóng)村孩子不笨,他們只是缺少資源和平等的關愛。”譚偉寧說,他希望有一天人們提起“留守兒童”時,不再是同情、憐憫的眼光,而是真正關注他們的成長和需要。
辭職旅行后,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最喜歡寫作,找到一份與文字相關、從事品牌文案的工作。他不再懷疑自我努力的價值,并把幾年來的摸索和迷茫寫在公眾號里,希望影響到一些人.。
在劉勇看來,農(nóng)村教育的問題是社會資源缺失,“農(nóng)村普遍貧窮,教育資源分配的少,像樹的成長,陽光、養(yǎng)料充足的那些生長得更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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談起鐘芳蓉被冠以“留守”“全村的希望”等標簽走紅,譚偉寧感慨,“因為這樣的例子太少而顯得彌足珍貴?!薄拔覀冝r(nóng)村能出一個大學生已經(jīng)不容易,更別說所謂的名校生?!痹谒洃浝?,自己是那一年村里唯一一個大學生。
他們都是農(nóng)村里的幸運兒。一項數(shù)據(jù)顯示,2016年,北大農(nóng)村學生占當年招生人數(shù)16.3%。清華大學新生來自縣以下高中的占三分之一,來自農(nóng)村的不到10%。
耒陽下轄19個鎮(zhèn),5個鄉(xiāng),官方數(shù)據(jù)顯示,耒陽是勞務輸出大市,在外就業(yè)人員達30余萬,留守兒童近萬名。
2005年,正源剛建校時,只有1100名學生。那會,羅湘云最愁招生。城里的孩子不愿意寄宿,羅湘云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村里的孩子。他帶領老師挨個去村小宣講,吸引成績拔尖的小學生來正源,這無意間給一部分留守兒童提供了一個合適的讀書機會。
正源實行封閉管理。學生們常年寄宿學校,初中生半月回家一次,高中生大多一個月回家一次,對違反校規(guī)的學生,懲罰很嚴格。去年,學校查收200多部手機,年級大會上,讓每班學生干部上臺公開砸手機。495個攝像頭分布在380畝校園各個角落,警惕學生出現(xiàn)安全問題,外逃打游戲。
學校還實行“2 4”模式與分層教學。潘軍是這一模式的最早試驗者。2006年,羅湘云從當年入學的初一新生中抽41人建成清華班H20班,作為“2 4”模式的實驗班。他認為初中教材簡單,高中教材多又難學,實行初中2年,高中4年學制。
潘軍記得,為了證明該模式是否可行,學校想過很多辦法。他讀高一時,學校抽10人參加當時以正常模式就讀的高三學生考試,潘軍的成績可以考二本,高二再參加時,他能考年級前三。
2012年,H20班41人參加高考,一本上線39人。如今,學校有70%的初中生實行“2 4”模式,剩余學生仍延續(xù)原來的學習模式。與“2 4模式”配套的還有分層教學,潘軍讀理科,全年級分清華班、科技班、普通班三個層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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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很多方面,正源的教學都指向高考。
羅湘云說,“高考是我們教學的方向,高考怎么考,我們怎么教。”他發(fā)現(xiàn),如果給農(nóng)村孩子配以合適的教育模式,他們也能和城市孩子一樣出色。
但正源模式也有短板,在2020年高三總結會上,羅湘云提醒老師們,2000多名學生還有600多人沒考上二本,要注意這部分學生,“挽救一個是一個。”
羅湘云仍在探索更優(yōu)秀的教育模式。學校每年購買優(yōu)質(zhì)網(wǎng)課,供老師們學習。成績排名靠前的學生也被送到好的中學參加考試,測驗教學效果。
羅湘云崇拜“衡水教育模式”。盡管這種教育模式爭議諸多,但他覺得,“國家既然實行高考選拔制度,就要應付這種制度,讓孩子出人頭地?!?019年起,學校開始派幾名高三學生去衡水中學學習,短的半學期,長的一年。
羅湘云根據(jù)學生的反饋,在學校增加了一些“衡水特色”:白天課程增加一節(jié),自習改為學科自習,學生跑操前要背書。
但羅湘云覺得沒學到“衡水模式”精髓。至今,還無法驗證這種模式是否對正源學生有效——除了鐘芳蓉,其他幾個去交換的學生高考成績反而變差了。
鐘芳蓉說,去衡水學習對她幫助很大,那里更注重課本知識,老師叮囑學生們牢記課本,高考前,她將課本背誦了7遍。但她只去了一個學期,就不愿意去了,班主任感覺到她壓力很大。
這幾年,羅湘云又開始探索小學學制的改革,即小學五年、初中三年、高中四年的“5 3 4”模式。
但任何一種模式總有學生不適用,總有學生考不上大學。羅湘云的辦法是,讓成績差的學生盡早學藝術。2007年,學校有4個復讀生考上中央美院,羅湘云發(fā)現(xiàn),如果有錢有機會,農(nóng)村孩子也能學藝術。
去年,學校在初、高中設立11個藝術班。對那些有天賦、沒錢學的藝術生,羅湘云會予以資助。黃蘭毅就是在校長資助下轉讀藝術,考入清華美院的。
不久前,羅湘云和衡陽市一位領導見面,對方希望他在衡陽市各縣市區(qū)建立分校,關注留守兒童和貧困家庭,探索可復制的模式。
他沒為鐘芳蓉報考古專業(yè)擔心過,相反,他覺得這個專業(yè)就是為鐘芳蓉而設,符合她內(nèi)向的性格。他看過很多孩子都經(jīng)歷這樣的過程,又在大學歷經(jīng)蛻變。
他相信,明年從北大回來過暑假的鐘芳蓉,一定變了。